财新 - 稳定币加速跑

2025年06月23日第24期

随着特朗普第二次就任美国总统，加密货币行业正迅速被重新定义。全球多个经济体纷纷通过扶持本土交易所垄断地位、主导公链技术标准制定、培育法币稳定币生态系统等手段开启了加密货币行业的竞争。目前，不少经济体纷纷启动了稳定币的立法竞赛：美国、欧盟、新加坡、中国香港、中国台湾、俄罗斯、日本、韩国、澳大利亚、印度、泰国、阿根廷、南非、尼日利亚等国家和地区均宣布了相关立法或修法计划。

稳定币浪潮汹涌，根据德意志银行的数据，2025年的交易量已超过全球两大支付巨头Visa + Master的交易量，当然这绝大部分是用于加密货币自身的线上交易，而非用于实体经济，但加密货币颠覆传统支付方式的可能性已大大逼近，令人不得不动容。

什么是稳定币（Stablecoin）？稳定币是一种由私人部门发行的数字货币，与美元或黄金等具有稳定性的储备资产挂鈎，被视为连接加密货币、数字世界与法定货币、现实世界的桥梁，可以规避比特币（BTC）等加密货币价格的剧烈波动，提供一种可在区块链上持有和使用的线上支付结算工具。

对于稳定币及监管，原本颇具争议，比如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前主席加里•根斯勒（Gary Gensler）曾将稳定币比作赌场筹码；美联储主席鲍威尔则认为，在适当的监管下，稳定币可成为金融系统中有用、高效的工具。而伴随特朗普的第二次上台，美国全面调整稳定币的监管方向，从全面拒绝转向监管下的接纳。

2025年6月17日，美国《GENIUS法案》（全称《2025年美国稳定币引导与创新法案》）以68票对30票的结果在参议院获得通过。下一步，还需众议院表决，通过后由总统签署成为联邦法律。 万向区块链董事长、Hashkey 集团创始人肖风称，特朗普困队的目标或是要确保在8月美国国会休会前通过该法案。

欧洲、中国香港、韩国、新加坡等地在近两年先后出台相关规则，均明确跟法定货币挂钩的稳定币必须接受监管，这也被视为拥抱稳定币的信号。

中国香港的《稳定币条例》草案于5月21日在香港立法会完成三读通过，经特首签署，5月30日于宪报刊登生效，于8月1日正式实施，预计最快2025年内发放首批牌照，发牌制度设有六个月过渡期。目前香港金管局正在紧锣密鼓地制定监管指引，并进行业界咨询，将于6月30日咨询期满。

美国《GENIUS法案》和中国香港《稳定币条例》均明确要求稳定币基于足额的法定货币储备发行，并对储备资产的构成、管理和信息披露等作出严格要求。

欧盟《加密资产市场监管法案》（MiCA）于2023年4月由欧洲议会通过，2024年12月30日全面实施，适用于27个欧盟成员国以及挪威、冰岛和列支敦士登，共计30个国家。该法案对加密货币和稳定币进行监管，对持牌经营、信息披露、风险管理和投资者保护等制度进行明确规定。

2023年8月，新加坡金融管理局（MAS）宣布稳定币最终版监管框架，允许发行与单一货币锚定的稳定币，锚定货币可以是新加坡元或G10国货币。

2025年6月10日，刚当选不到一周的韩国总统李在明火速兑现竞选承诺 - 允许本土企业发行稳定币。据媒体报道，李在明所在的共同民主党提出的《数字资产基本法案》规定：股本在5亿韩元（约合36.8万美元，264万元人民币）以上的韩国企业即可发行稳定币。

借立法东风，“稳定币第一股”、全球知名稳定币发行商 Circle（NYSE: CRCL）2025年6月5日登陆纽交所，股价短短三日内上涨4倍，由发行价31美元最高冲至138美元。 Circle 发行了全球第二大美元稳定币 USDC 和最大欧元稳定币 EURC。

A股和港股的稳定币概念股同样火爆。原本属于电子支付行业的拉卡拉（300773.SZ）、众安在线（06060，HK）、连连数字（02598.HK）等近期均涨幅靠前。

上海金融与发展实验室前沿金融硏究中心主任邹传伟表示，稳定币在发展过程中经历了各种方案的尝试，目前单一法定货币稳定币成为主流。

中国政法大学金融科技法治研究院院长赵炳昊表示，各经济体的稳定币监管路线图的浮现昭示现在正处于数字资产革命的深水区，不再是技术的红利期，而是制度的竞争期。

国家金融与发展实验室特聘高级研究员赵鹞则表示，美国发展稳定币是为了巩固美元在全球的主导地位和“化债”；而中国的出发点永远是为了更好地服务于实体经济高质量发展，所以会充分研究与考虑稳定币能带来的实际价值，以及中国自身面临的金融稳定挑战，会密切关注，但不盲目跟风。

6月17日，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国家金融与发展实验室理事长李扬在中信建投证券2025年中期资本市场投资峰会上明确建议，坚定推进人民币国际化，是培育强大的货币（人民币）的核心任务；应当充分利用香港的有利条件，依托其国际金融中心地位及现有机构基础，发展离岸人民币稳定币。

不过，针对稳定币，中国至今尚未明确监管态度。6月18日，中国人民银行行长潘功胜在2025陆家嘴论坛上的发言被认为首次在公开场合回应了“稳定币浪潮”，并宣布在上海成立数字人民币国际运营中心。潘功胜表示，区块链和分布式账本等新兴技术推动央行数字货币、稳定币蓬勃发展，实现了“支付即结算”，从底层重塑传统支付体系，大幅缩短跨境支付链条，同时对金融监管也提出了巨大的挑战。智能合约、去中心化金融等技术将持续推动跨境支付体系的演进和发展。

美元稳定币挑战

《GENIUS 法案》旨在发展美元稳定币，合规发行人不仅包括注册在美国国内的实体，在外国注册的实体也可向美国货币监理署注册。这意味着在岸美元稳定币、离岸美元稳定币都将得到合规发展。

邹传伟估计，约70%的美元稳定币是基于离岸美元发行的。比如，最大的美元稳定币 — 泰达公司（Tether）发行的USDT，规模占全部稳定币的62%，就属于这种情况。

在储备要求方面，稳定币需以至少1 : 1的比例由高流动性资产支持，包括美元现金、通知存款、93天内到期的美国国债、回购协议、逆回购协议、仅投资前述资产的货币市场基金，以及符合适用法律的上述资产的代币化形式。

美国特朗普总统团队多次表态，如副总统万斯在近期举行的比特币2025大会上重申发展美元稳定币：第一是促进美国支付和金融基础设施的现代化和数字化；第二是巩固和增强美元国际地位，在几年内为美国国债创造数万亿美元的需求。

京东集团首席经济学家沈建光表示，稳定币在支付效率上具有明显优势。在现实中，它可实现全天候、跨境、即时结算的支付服务，大幅降低交易成本和时间。

在增强美元国际地位方面，国家金融与发展实验室研究员李重阳等多位研究人士认为，《GENIUS法案》可与1944年的布雷顿森林会议相提并论。布雷顿森林会议建立了〝美元与黄金挂钩，其他货币与美元挂钩”的机制；现在是要建立“美元稳定币与美元挂钩、各类数字资产与美元稳定币挂钩”的机制。

肖风向财新表示，在数字经济时代，美元稳定币实际上是美元的代币化（tokenize），目的是继续维持、推进美元的主导地位。这一策略又与美债代币化相结合，让加密货币成为美债的“接盘侠”。“美国现在的态度是，如果支付清结算绕过SWIFT（国际资金清算系统）是不可避免的，那么至少不要让它绕过美元；如果美元代币化是不可避免的，那么至少保证每一枚美元代币都基于美国资产来创建。”

美元稳定币的占比最高，在所有加密资产中交易量最大。根据加密货币数据追踪和分析平台CoinMarketCap 数据，全球稳定币存量规模约2500亿美元，其中99%是美元稳定币，远高于美元在全球支付货币中（50%）的比例；6月以来，美元稳定币的日均交易量超过1000亿美元，显著超过了最大的两种加密资产 — 比特币和以太坊币（ETH）的交易量之和。在加密资产交易领域，超过三分之二的加密货币交易使用稳定币作为报价货币。

根据 Tether 和Circle的一季报可推算，总计2500亿美元的美元稳定币中，美债在储备资产中占到至少八成，这相当于额外增加了2000亿美元的美债需求。渣打银行预测，到2028年稳定币市场规模将达2万亿美元，对应美债需求1.2万亿至1.6万亿美元，稳定币发行商将成为仅次于美联储的美债第二大买家。

“但是，这并非没有风险。”赵鹞提醒，要高度关注美元稳定币和加密货币的投机风险透过期限错配向短期国债市场传染，加剧市场对美债风险的担忧。

美元稳定币会让各国主权货币的疆界变得更脆弱。李重阳表示，区块链网络是无国界的，在美国以外的居民将更为容易地抛售本国货币，以换取美元稳定币，这也意味着数字时代更容易发生美元“货币替代”，而且这种通过稳定币的跨境资金流动很难被监管到。

目前美元稳定币在非洲、拉丁美洲、亚洲等高通胀国家的年轻人中非常流行。中国西北地区的一位农产品出口商对财新表示，他2025年出口至乌兹别克斯坦、印度等地的产品，对方都要求用美元稳定币 USDT 结算，他只能在有需要时再一笔一笔换成人民币。

邹传伟指出，中国内地有不少居民和机构持有或使用美元稳定币，应用场景包括日常支付、贸易结算、投融资甚至资本外逃等，形成了“美元飞地”，带来了网络安全以及规避KYC（了解你的客户）、“三反”（反洗钱、反恐融资、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融资）和外汇管理等问题，这种对中国货币主权方面的挑战需要正视，并认真应对。

香港加快立法进程

中国香港自2023年1月底提出建立规管稳定币的发牌制度，至2025年5月30日《稳定币条例》完成立法程序刊宪，历时不足两年半，创下全球稳定币监管立法最快纪录。

《稳定币条例》实施后，任何人如果在香港发行法币稳定币、在香港以外地区发行宣称与港元价值挂钩的法币稳定币，或向香港公众人士积极推广其法币稳定币发行业务，都必须向香港金管局申领牌照。

作为《稳定币条例》立法的主要推动者之一，香港特别行政区立法会议员（科技创新界）邱达根强调，香港并非与美国展开监管竞赛，而是全球将区块链技术和数字资产纳入监管正形成趋势；香港是主要的金融市场之一，也应当发挥法律优势，及时准备好监管框架，稳定币是其中重要的切入点。

香港金管局发言人在回应财新时指出，设立监管制度的目的，是透过妥善管理稳定币可能涉及的金融稳定、洗钱、投资者保障等风险，从而建立稳健基础推动创新。因此，金管局要求持牌发行人须符合储备资产管理及赎回等方面的规定，包括妥善分隔客户资产、维持健全的稳定机制，以及设有合理的稳定币赎回安排。发行人亦须遵守一系列打击洗钱及恐怖分子资金筹集、风险管理、披露规定、审计和适当人选等要求。

其中，金融稳定最受关注。香港金管局表示，从使用者的角度而言，使用稳定币的信心来自稳定币有能力维持其相对于参考法定货币的价值，以及是否能随时将稳定币兑换成相关法定货币。因此，稳定币发行人必须保持充足的储备资产并作出定期披露，以维持稳定币的稳定价值，以及确保能在合理时间内按面值赎回稳定币。

因此，《稳定币条例》规定，稳定币的储备资产市值在任何时候都必须至少相等于其流通总量。根据咨询文件，在实际操作中，持牌人要考虑储备资产风险状况，通过适当的超额抵押来抵御市场风险。

《稳定币条例》还规定，储备资产必须是优质、高流动性、低风险资产。根据咨询文件，香港金管局认可的稳定币储备资产包括：三个月以下的存款、剩余期限不超过一年的主权债和多边银行债，以及投资上述资产的基金。另外，储备资产要接受知名机构的定期审计和信息披露等。

此前，香港于2022年10月发布《有关香港虚拟资产发展的政策宣言》，开启对加密货币、数字资产等的跨部门监管，为虚拟资产交易所、稳定币等引入发牌制度。

香港对稳定币的牌照监管，主要聚焦于零售投资者保护。一方面，发牌制度确立后，香港的零售投资者只能交易由持牌发行人发行的法币稳定市：另一方面，非持牌发行人发行的稳定币，仍然可供香港的专业投资者（包含机构投资者，其中个人专业投资者的资金门槛力800万港元）交易，只是他们必须经香港持牌虚拟资产交易平台买卖，以便纳入合适的KYC和反洗钱监管。

反洗钱与反恐融资风险

香港财经事务及库务局局长许正宇在立法会发言称，香港稳定币发行人监管涉及的另一项重点是，必须符合一系列反洗钱及反恐怖融资等要求。

香港金管局发言人回应财新指出，稳定币发行人与其他受《打击洗钱及恐怖分子资金筹集条例》规管的金融机构一样，须实施客户尽职审查、持续监察及举报可疑交易等管控措施。除此之外，稳定币发行人亦须因应其业务性质，设立有效措施，防止其发行的稳定币被用作洗钱用途。具体的相关指引正咨询业界意见。这一回应意味着，稳定币发行人将受到与商业银行同等程度的反洗钱及反恐怖融资等监管要求。

圆币科技CEO 刘宇介绍。在反洗钱方面，发行人要辨别出稳定币是否进入过有黑钱历史的钱包地址。

加密资产托管公司Cobo副总裁、支付业务负责人Alex Zuo 对财新介绍，Cobo与已进入香港沙盒的发行人圆币科技合作。区块链的可溯源提供了更精细的反洗钱抓手，Cobo 在托管平台内嵌KYT（Know-Your-Transaction；了解你的交易）模块：转账都会与链上情报数据库实时碰撞；一旦检测到受制裁或高风险来源，系统立刻冻结转账或要求补充KYC。

值得注意的是，鉴于洗钱、恐怖融资等风险较高，新加坡金融管理厨（MAS）在6月初宣布，将加强对数字代币服务提供商 （DTSP）的监管：自2025年6月30日起，所有在新加坡境内注册或运营、但仅面向境外客户提供数字支付代币（DPT）或资本市场产品代币相关服务的DTSP，若未取得相关牌照，须停止向境外客户提供此类服务。这意味着新加坡下了逐客令，大量总部和高管团队在新加坡的加密行业公司须在6月底前搬离新加坡。

据MAS了解，目前在新加坡境内、专门面向境外客户提供相关服务的 DTSP 数量“极少”。

在新冠疫情期间，香港数字资产政策尚未明朗，而新加坡鼓励区块链技术创新，监管态度趋向积极，吸引大量团队流入新加坡，推动当地生态快速成形，市场氛围活跃。新加坡一度成为加密货币的避风港，包括币安创始人赵长鹏、比特大陆CEO吴忌寒等业内代表性人物移居新加坡。不少中国数字资产企业借助其东南亚市场中心地位拓展区域业务（参见本刊2022年第22期《新加坡移民新势力》）。

自2022年初出合《金融服务与市场法案》后，新加坡对加密资产的监管力度逐步加大。在2022年年中，注册于新加坡的加密对冲基金 Three Arrows Capital（3AC）破产，随后总部位于巴哈马但在新加坡活跃的交易平台FTX于年底爆雷，引发市场震荡。

据《华尔街日报》报道，2022年12月破产的FTX对50个最大债权人一共欠下约31亿美元；其中，受影响最大的是新加坡淡马锡控股，2021年10月至2022年2月期间，淡马锡对FTX共投资2.75亿美元。事后，淡马锡对这一失败投资开展内部调查。当时还在担任新加坡副总理的黄循财（现总理）在国会上表示，淡马锡的亏损“令人失望”，并对新加坡的声誉造成损害。

两起事件促使 MAS 加快风险评估与合规监管的步伐，多次发布咨询文件，针对数字代币托管、交易撮合、跨境转账等关键领域征求意见，曾以开放著称的新加坡正悄然重构加密资产监管边界。

有监管人士担心，稳定币需在公链上发行，无法解决KYC，本质是支付的去监管化。尽管有诸多标记"三反"赃钱地址等方式，但是实际效果难与传统银行系统相比，洗钱的巨大收益会成力对各方最大的吸引力，如何解决这一悖论，恐怕是监管层面首先要考虑的。比如对香港金管局而言，除了对稳定币储备资产、比例等风险的监管，还必须保证稳定币的发行符合反洗钱等要求，不能拖累中国内地的FATF互评估，这显然均是不小的挑战。

跨境支付的场景、效率与成本

早在2024年7月18日，香港金管局就核准了三组潜在发行人纳入稳定币测试沙盒。三组沙盒测试者分别是：圆币创新科技有限公司，京东币链科技（香港）有限公司，以及渣打银行（香港）、安拟集团、香港电讯（HKT）成立的合资公司。这三组发行人已分别处于沙盒的测试阶段、测试第二阶段和沙盒测试后期。

香港金管局发言人回应财新指出，金管局在审核申请时，除考虑发行人能否遵守储备资产、稳定币赎回、科技及其他风险管理、反洗钱等方面的监管要求外，亦会评价发行人能否提出可以解决经济活动痛点的应用场景、具体的商业计划，以及其业务的可持续性等。目的是在鼓励市场创新的同时，考虑市场的承载力和长远发展，以及对用户的保障。

数字基础设施及区块链解决方案企业 NVT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赵建公认为，应用场景为王，是一种务实的考虑，因为稳定币发行人的绝大部分收入来自储备资产的利息收益，若非背靠一定体量的应用场景，发行量太小，就很难覆盖运营成本及分销成本。据Circle披露，2024年，Circle 支付了超过60%的储备收入作为分销和交易成本。

申请稳定币发行人牌照，更添加了一项合规成本。在邱达根看来，合规稳定币的发行，规模如果没有几十亿、上百亿港元就“很难赚到钱”，因此他“有些担心当前对香港稳定币的讨论过热了”。

目前，稳定币最主要的应用场景仍是加密资产交易，以及由此延伸出的现实世界资产代币化（RWA）。香港设立法币稳定币的发牌制度，相当于为上链的资产打通了链上资金端支付的一条合规路径。两家公司CEO 对财新介绍，圆币科技和京东币链科技纷纷在寻求与头部合规交易所合作，以此为抓手抢占加密资产交易市场。

2014年稳定币最初被设计出来，就是为了解决加密资产交易所的出入金问题。刘字介绍，现阶段稳定市仍然是加密资产交易中的重要工具。随着RWA的发展，未来会有越来越多的现实世界资产被搬到链上，形成新的链上股票、债券、外汇市场，而链上的交易都需要用到稳定币，尤其是合规的稳定币。比如，随着稳定币锚定发币种类的丰富，将来外汇市场非常有可能搬到链上，链上外汇市场将不再是“美元 - 人民币”的交易，而是“美元稳定币 - 人民币稳定币”的交易。

据彭博报道，蚂蚁国际正计划在中国香港和新加坡申请稳定币牌照。2025年6月12日，蚂蚁国际回应，香港稳定币牌照的相关通道开启后，将尽快提交申请。蚂蚁方面表示，将从产业和技术出发，构建基于稳定币的交易场景。据悉，蚂蚁此前已做过多个新能源企业的RWA项目。

2025年5月，美国加密货币交易所 Kraken 宣布，将推出代币化股票交易服务“xStocks”，允许非美国客户以代币形式交易苹果、特斯拉、英伟达等50余只热门股票和 ETF 的代币化版本；这些股票代币将在Solana公链上运行，并且支持7×24小时的全天候交易。

2025年2月，华夏基金（香港）推出“华夏港元数字货币基金”，成为亚太地区第一只面向零售投资者的代币化货币市场基金。 华夏基金（香港）数字资产管理主管和家族财富主管朱皓康告诉财新，华夏港元数字货币基金面向零售投资者推出，待香港证监会相关监管条例落地后，公司将探索基金在稳定币生态系统中的应用，例如支持投资者使用合规稳定币进行申购和赎回。他指出，若能实现这一创新应用，届时基金管理规模会有一个较明显的放量。

香港合规加密资产交易所 OSL 首席商务官张英华表示，公司已与华夏基金、富兰克林邓普顿等传统资管机构合作，推动货币市场基金上链，涵盖托管、分销与交易等环节。

美元稳定币在加密资产交易中积累了大量用户后，正在向其他应用场景快速渗透，包括跨境贸易结算、企业间支付、消费者支付、员工薪酬支付和企业投融资等。

在监管层面，许正宇指出，稳定币的一个主要场景是跨境、跨司法管辖区的支付；香港特区政府对与其他海外监管机构建立互认机制保持开放态度，之后会持续跟进。香港金管局副总裁阮国恒对财新称，五年后，金融市场交易的代币化占比将大幅上升，监管当局有必要提前构建代币化清算平台，稳定币是其中核心清算单元。

跨境贸易与支付将是京东币链科技的重要应用场景。京东币链科技 CEO 刘鹏表示，稳定币具备速度快、成本低、不间断服务的特点。

刘字举例，假设某公司从香港小额转账 4000 港元（约合500美元）给巴西的员工，如果通过传统银行汇款，需要好几个工作日，且中间费用可能会高达几十美元甚至更高，包括香港的银行手续费、换汇费、电讯费、中转行费用（很可能不止一家）、收款行入账费等。但如果是用稳定币转的话，几秒钟即可到账，成本因区块链网络类型、交易所政策及网络拥堵情况而异，一般不会超过千分之一。

但赵鹞指出，稳定币跨境支付成本的巨大优势并非完全源于技术创新，主要是因为稳定币省去了金融机构所承担的各种监管成本、资本成本，其在流通环节还省去了KYC和“三反”及跨境法律合规衔接的法务成本。"当监管到位后，合规成本必然会相应上升。"赵鹞表示。

另外，当前法币稳定币主要使用美元单一支付，从而避兔了外币转换成本，也不涉及金融机构在批发融资层面获取美元流动性的成本及其成本转嫁，故而稳定币的综合流动性成本也大幅降低。

同时，稳定币具备"点对点"特征，去除了代理行网络的账户操作成本，而去中介化忽视了国际贸易结算对信用中介的内在需要；由于国际贸易长期面临时间、空间的双重信息不对称，这才有了信用证、保理、福费廷(Forfeiting)等贸易融资的应运而生。

邱达根表示，香港立法规管稳定币，瞄准的更多是未来那些重视合规、需要合规、对风险管控有较高要求的新增稳定币需求，以及稳定币今后在国际贸易支付领域的广泛应用，这才是香港牌照的“用武之地”。

全球前十大稳定币

名称	代码	市值(亿美元)	锚定币种	公链数	主要公链
Tether	USDT	1560.31	1美元	97	Tron(TRON)、Ethereum(ETH)
USD Coin	USDC	607.98	1美元	111	ETH、Solana(SOL)
Ethena USDe	USDe	58.96	1美元	22	ETH
Dai	DAI	44.44	1美元	48	ETH
Sky Dollar	USDS	40.46	1美元	4	ETH
BlackRock USD	BUIDL	28.79	1美元	6	ETH
World Liberty Financial USD	USD1	21.88	1美元	2	ETH
Ethena USDtb	USDTB	14.57	1美元	1	ETH
First Digital USD	FDUSD	12.62	1美元	5	ETH、SOL
PayPal USD	PYUSD	9.85	1美元	5	ETH、SOL

资料来源: 区块链数据分析平台 DefiLlama

聚焦离岸人民币稳定币

香港《稳定币条例》规定，获得牌照的稳定币公司在香港不仅可以发行港元稳定币，也可发行其他币种稳定币；除非获得事先书面批准，否则每类稳定币的储备资产须以承诺锚定的法定货币基础资产持有。这使得离岸人民币稳定币比港元稳定币更受到憧憬。

对此，香港金管局发言人回应财新指出，在香港的监管框架下，金管局对稳定币与何种法定货币挂钩持开放态度。

有熟悉中国监管的人士表示，虽然目前中国人民银行尚未有任何关于离岸人民币稳定币发行与监管的官方表态或政策规则，但无论在哪里发行离岸人民币稳定币，都必须得到中国人民银行的批准。“正如根据美国和中国香港的立法，在美国以外发行离岸美元稳定币、在中国香港以外发行离岸港元稳定币，都需要获得美国、中国香港监管当局的认可。”

虽然此前并没有得到中国货币当局的首肯，但全球范围内也有零星发行离岸人民币稳定币的尝试。比如，全球最大的稳定币发行商 Tether 在2019年发行 CNHT，挂钩离岸人民币（CNH），目前的流通量超过2000万元。2022年，波场TRON推出了离岸人民币稳定币TCNH。2023年，Trust Reserve（原名CNHC Group）发行CNHC。此外，还有去中心化交易所BiShares发行的算法稳定市BitCNY，也挂钩了人民币，但随着BiShares影响力下降，BitCNY基本已无市场活跃度。俄罗斯政府自2024年以来积极推进将莫斯科和圣彼得堡两大传统交易所扩建为加密货币交易所，并计划推出与人民币挂钩的BRICS稳定币，用于与金砖国家的贸易。

"目前发行的离岸人民币稳定币规模非常小，流通量几可忽略不计。"一位币圈人士表示。

邱达根透露，在讨论《稳定币条例》草案时，香港立法会与特区政府有过就人民币稳定币可行性的探讨，并认为在香港已有约1万亿元离岸人民币资金池的背景下，以离岸人民币资产作抵押去发行离岸人民币稳定币是可行的，也将具有重要意义。

刘宇介绍，在监管批准的前提下，圆币科技计划在香港推出包括港元、美元和人民币在内的多种合规稳定币。京东币链科技第一阶段暂定发行港元稳定币和美元稳定币，未来也会根据市场的需求和监管要求规划其他币种的稳定币。

为争夺数字贸易结算权、打破美元稳定币的霸权格局，神州数码信息服务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联席董事长、中国银行原副行长王永利等多位市场人士呼吁，中国应尽快构建人民币稳定币战略。肖风建议，可以先允许香港发行离岸人民币稳定币，条件成熟后再允许内地发行人民币稳定币。

邹传伟则表示，在中国内地，以微信支付、支付宝为代表的移动支付已高度发展，在岸人民币稳定币的意义不大，并且难以兼容资本项目管理。相比而言，离岸人民币稳定币更值得讨论。他认为，理论上可以设想，离岸人民币稳定币的储备资产托管在人民币离岸清算银行，委托中资金融机构的境外分支管理。中国境内通过互联网IP等技术手段屏蔽与离岸人民币稳定币有关的数字钱包和加密资产交易所，境内机构不得为离岸人民币稳定币提供兑换服务，这能有效管理离岸人民币稳定币向境内回流和境内资金外流等问题。

“稳定币必须要在公链上发，而现在的问题是，无沦香港还是内地，我国没有在全球有影响力的公链。如果中国新推出一条公链，政府对加密资产的态度就要掉头转向，否则没人敢在上面开发应用、没人敢用；如果用美国的公链，未来又可能面临中美对抗等政治风险，同样要被‘卡脖子’。”业内人士表示。

特朗普于2025年3月宣布的美国加密货币战略储备，将以比特币和以太坊币为核心，同时还特别强调了三种规模较小且风险较高的加密资产 - Ripple公链的XRP、Solana 公链的SOL 和Cardano公链的ADA。这三种代币所属的公链总部都位于美国，技术研发全由美国团队主导。

香港监管制度并未指定或限制稳定币发行人必须使用特定的公链平台，这意味着发行人可以根据自身需求选择适合的区块链平台，并获得监管批准后在该区块链上发行。刘宇表示，圆币科技目前选择在以太坊（Ethereum）上发币，未来可能在监管批准的前提下扩展至Solana、Aptos、Hashkey Chain 等公链，而这三家公链都投资过圆币科技。刘鹏表示，京东稳定币也将基于主流公链发行，至于选择哪些公链，会在产品上线时对外公布。

刘宁特别提到，是否在公链上发行，也是中央银行数字货币（CBDC）与稳定币的区别之一。相较于稳定币是法人公司在公链发行，CBDC由国家央行发行，通常在私链或联盟链上发行。“二者各有优势，可以共存并服务不同场景，并非要二选一。”

争议风险与监管

发行人民币稳定币，势必加剧跨境资金流动的监管难度。〝在香港能否发行离岸人民币稳定币，最终要看能否真正服务于实体经济，服务于真实的贸易行为，而不是自娱自乐。如果都打着跨境贸易的幌子去搞套利，像若干年前那样，大量资金通过内保外贷在香港一日游做套汇业务，是坚决不可取的。”赵鹞表示。

赵炳吴提醒，中国尽管拥有全球较强的区块链开发能力，也长期是加密货币交易流动性的核心来源地之一，但在制度设计、政策话语权和全球治理参与等方面，日益边缘化、被动化。在大国博弈的当下，发展稳定币是人民币国际化的机会窗口，如果能够处理好监管和可控性，稳定币将有望成为推动人民币走出去的“数字化基建工具”。这样，稳定币就可以在贸易背景下限定使用场景，如跨境电商、能源结算、工程项目落地等，成力跨境人民币支付标准的输出，而非国内替代现钞流通。

一位资深宏观经济学者建议，或可从以下几方面考虑发展稳定币的得失：一是，发展人民币稳定币，阻击美元稳定币带来的货币替代效应，或可在大国博弈中积累优势；二是，中国有最严格的资本管制，因此发展稳定币对中国外汇政策的冲击比其他国家和地区都要大；三是，美元霸权主义也是导致美国长期处于贸易逆差的一大原因，如果推广离岸人民币，也需要考虑相应的成本和收益。

前述熟悉中国监管的人士则提出，如果在港发行离岸人民币稳定币，将给央行的货币政策带来诸多挑战，最大的影响是，干扰了对离岸人民币的调控，增大汇率调控的难度。当人民银行想稳定汇率、通过发行离岸人民币央票的方式抽走一部分流动性时，离岸人民币稳定币供给就会增大，人民银行还得再发行离岸人民币央票，造成更大规模的在岸和离岸人民币套利活动。同时，稳定币在“中央银行—商业银行”体系之外，会削弱央行对货币供应和利率的管理能力，影响现有的货币政策传导机制。

对此，沈建光表示，对离岸人民币稳定币而言，离岸人民币市场目前仅占中国人民银行货币总额的3%，规模有限；未来即使规模大幅增加，也可以通过离岸人民币央票发行、香港银行间同业拆借利率等方式进行调控。

稳定币自身在金融稳定方面的风险，已被美国、中国香港反复提及。在美国的《GENIUS法案》和中国香港的《稳定币条例》中，均明确要求稳定币基于足额的法定货币储备发行，储备资产须满足高流动性、低风险要求。

邹传伟表示，在100%足额储备的要求下，稳定币发行既不涉及中央银行资产负债表的扩张，也不涉及商业银行放贷，都没有新的货币创造。但如果稳定币只有部分法定货币储备，价值稳定就取决于发行者的信用，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为私人部门行使铸币权。 这种稳定币有内在的不稳定性，容易遭受挤兑，可能成为系统性风险的来源。此前Tether的USDT在发展前期的风险事件就属于这种情况。

有人士进一步分析，稳定币发行商的主要收入来源是抵押资产利息。为了提高盈利水平，发行商会把全部或者大部分抵押资金都买成债劵等高收益金融资产。在监管不到位的情况下，发行商很容易突破100%存管要求，将储备资产反复抵押，进行加杠杆和货币创造；发行商实际上变成某种货币发行机构，削弱央行对金融市场结算资产的控制，破坏货币的单一性。

这名人士表示，在稳定币和债券之间，明显存在着期限错配。在市场下行周期，一旦市场信心不足出现挤提，发行商大规模抛售托管资产，会触发恶性循环；由于存在加杠杆，实际要填补的资产窟窿要远远大于表面的金额，加剧资本市场和汇市抛压，引发系统性风险。此前几次稳定币危机都暴露了上述问题。

赵鹞从理论模型研究出发认为：第一，脱离于央行体系的稳定币和法定货币之间是此消彼长的竞争关系；第二，当稳定币在经济体的比重增大时，经济体的不稳定因素就会更多来自稳定币；第三，当稳定币价格出现大幅波动时，100%的资产储备是不够的，要达到120%甚至更多。他表示，对银行来说，货币政策通常是逆周期监管；对稳定币来说，也应是逆周期监管。当稳定币价格波动越大时，理论模型表明应该降低稳定币的储备比率，从120%往下降，而不能是稳定币波动越大，反而采取更严格的监管提高储备比率，那样只会让波动更大，对实体经济的伤害也就越大。

前述熟悉监管的人士表示，建立“批发一签售”双层体系的支付稳定币模式或是可以考虑的方案之一。这种模式延续了传统金融体系的双层架构：在批发层面，央行通过批发CBDC为稳定币发行机构提供结算支持；在零售层面，稳定币发行机构及支付服务提供商负责向公众提供稳定币服务。

赵鹞向财新分析，这种双层架构不脱离现有货币发行的双层体系，保证货币单一性，避免多种货币并存带来的风险和效率损失。虽然零售层可能有多个持牌机构参与发行稳定币，但这些稳定币的价值支撑统一来自央行批发CBDC，能确保多家发行的稳定币在本质上是同一种法定货币的不同交易媒介，而非相互竞争的多种货币，不会引发价格体系混乱、支付系统碎片化以及货币替代等问题。同时，对参与零售层稳定币发行和服务的机构监管要求也会更严格。而且，不挑战现有国际金融运作框架。在批发层面，央行间可以合作；在零售层面，发行商与现有的代理行网络(SWIFT)、卡组织（VISA、Mastercard 等）、支付系统互联（FPS互联、CLS等）兼容互通。

赵鹞介绍，英国的Fnality从2018年开始探索这种稳定币发行模式，瑞士国家银行与瑞士证券交易所的创新项目Helvetia也是这种模式的实践案例，展示了其可行性和优势，表明这种模式才能真正实现“受监管稳定币”的政策目标。

不过，也有专家认为稳定币的出现和流行或只是过渡阶段，上述双层架构的必要性也存疑。

据财新了解，有财金领域的国际组织在构想将央行货币、商业银行货币、政府债券都进行加密数字货币化（tokenize）的下一代金融体系，认为这样的体系较稳定币扮演主要角色的体系更优。相关人士对财新表示，虽然稳定币不满足传统货币的惟一性、弹性和完整性，但是背后的技术潜力必须充分重视。下一个体系旨在通过结合传统货币框架的信任与稳定性，以及加密数字化等新技术的效率与可编程性，将金融架构现代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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